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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足—谁家玉笛暗飞声

2017/11/24 11:57:21   http://www.cqwlzjw.com  来源:重庆市网络作家协会

这两日去大足石刻采风,这处唐末、宋初时期宗教摩崖石刻,以佛教题材为主,儒、道教造像并陈,栩栩如生的石刻技艺让人叹为观止,难怪会被人称为“东方艺术明珠”。然而,这趟采风给我留下深刻的倒不是这些佛像,而是那副在“吹笛女”的石刻。在众多的佛像石刻里,这这幅“吹笛女”的石刻似乎有些唐突了,这便,让我想起了宝顶山刻选像的总设计者和实施者赵智凤

赵智凤,生于大足县米粮里,5岁时,在家乡古佛岩落发为僧,16岁时外出云游。孝宗淳熙六年(1179年)返乡后传密宗柳本尊法旨,承持其教,命工首建圣寿本尊殿,因名其山曰宝顶。发弘愿,普施法水。按密宗道场的格局,精心设计,巧妙安排,在宝顶山“U”形沟中一次性雕琢了上万躯佛像。继承弘扬密宗柳教,清苦70余年,营造了宏大的宝顶石窟密宗金刚部道场,使宝顶山成为巴蜀密宗中心,宝顶石窟成为中国石窟艺术史上的一座丰碑,1999年列为世界文化遗产

我叫紫竹,并非本地人,小时候家乡遭洪水,我随着亲人逃难来到大足,还未安顿下来,爹娘就因病去世,留下尚不足十岁的我成了孤儿。

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界,我流浪了三日,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,我饿昏在了路边。

当我再次醒来时,发觉自己躺在床上,四肢不似之前那般寒冷,还未起身,门就被推开了。

一个小身影逆光走进来,他一身灰色长衫,周身被阳光包围,浑身散发着暖意。

随后我听见了钟声,这才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一座寺庙。

而救我的人便是这寺庙里一位刚出家不久的小僧人,法名:智宗。

智宗怜我失去双亲,又远离故乡,便说服了方丈暂时收留我,于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住在寺里。

寺庙里的日子很是枯燥,待我身体好些了,我便每日一早去后院清扫落叶,有时在僧人们忙碌的时候也为他们做做饭,偶尔还会跟着智宗一起礼佛,听他将一些佛经里的故事。

时间一长,我和寺庙里的僧人们都熟了起来,当然,最熟的还是与我年纪相仿的智宗。

寺庙的后院有一片竹林,兴许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‘竹’字,所以我甚是喜欢竹子这种植物。

午后闲暇,我时常会跑到竹林里趴在石桌上小憩片刻,很多时候一不小心就睡着了,忘记了时间,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,而这个时候,身上必定会披着一件僧衣,智宗坐在我身旁的石凳上,见我醒来,于是合上经书敲敲我的头,一副老僧模样教训我,“阿弥陀佛,你又荒废了半日,我佛经都背了五页了。”

“小和尚说谎。”我叉着腰,打了个呵欠,“刚才我明明看见你盯着我出神,哪里有看书。”

刚醒来,我有些迷迷糊糊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。

智宗有些窘迫地偏过头,拿着衣服就往竹林外走。


我瘪了瘪嘴,这小和尚一点也不好玩,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,却老是一副大人模样。

一日,小和尚的母亲前来寺庙看他,那是一位很慈祥的母亲,这让我想起了我已故的双亲。

端茶进去的时候,我无意间听见小和尚的母亲叫他:凤智。

我这才知道,原来小和尚的俗名叫凤智。

下午,小和尚将母亲送到门口,我站在不远处,看着她母亲不知为何泪眼婆娑的,似乎是有什么伤心事。

“小和尚,为什么你母亲哭了?”我问他。

小和尚双手合十,远远地眺望着下山的路,可是她母亲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“小和尚?”我看见小和尚的眼眶似乎有些发红。

“阿弥陀佛。”小和尚朝我淡淡一笑,转身往里面走。

小和尚今日着实有些奇怪,我想或许是因为见着母亲的缘故吧,听说他母亲从前身体不好,他少时为母求医于寺庙古佛岩,后来他母亲痊愈了,他便在古佛岩落发出的家。

想到这里,我心里不免有些难过,小和尚比我大三岁就这么有孝心,可惜我,年纪轻轻就没了双亲,如今想孝顺他们都没有这个机会了。

没走几步,小和尚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我,“紫竹。”

“嗯?”我红着眼眶看向他,慢慢跟了上去。

“你……”小和尚看见我发红的眼眶,怔了怔。

“小和尚,我想我爹娘了。”我拉住小和尚的长袖,伤心道:“我好羡慕你有娘亲和爹爹……”

小和尚有些无措,显然他并不擅长安慰人,还是一个要哭鼻子的女孩子,犹豫了好半晌,小和尚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,“紫竹你别难过了,我把爹娘分你一半可好?”

我一下子愣住了,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
几日过后,小和尚的娘亲再次来到了寺庙,同来的还有他的爹爹。

看着小和尚的爹娘拿出红书和一对木碗筷时,我才明白过来,原来小和尚那日说的将爹娘分我一半是这个意思。

于是,在方丈的主持下,我拜了小和尚的爹娘为义父义母。

当晚,我捧着认亲红书和那一对木碗筷兴奋地睡不着,终于,我也有亲人了。

第二日,小和尚唤我去竹林,将一支竹笛递给了我,“阿弥陀佛,此物赠与你。”

竹笛的做工很精致,笛身光滑,看得出是经过精工细作才完成的。

“小和尚,这是你亲手做的?”我惊讶级了,本来还想着现在要叫他‘义兄’了,可一高兴,又忘记了。

小和尚倒是不与我计较,双手合十微微点了点头。

“小和尚,谢谢你,我好喜欢。”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竹笛,心里更是一阵暖意。

我记得那是今年的二月十九,观音菩萨生辰,前来寺庙上香的人络绎不绝,我当时看见一位香客腰间插着一支玉笛,便好奇地问小和尚那是什么,听见解释后,我便摇头晃脑地羡慕了一番,说是也好像学学吹笛。

没想到小和尚居然记得。

小和尚又递给我一本书,“这是曲谱,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慧宗师弟,他会吹笛。”

知道我不会还要现学,小和尚连师父都帮我找好了,我心里又是一阵开心。

“小和尚,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吗?”

小和尚沉默了一下,点头,“叫什么?”

我想了想,扬唇笑道:“就叫‘凤鸣’,你觉得如何?”

我取了他俗家名字凤智当中的一个‘凤’字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小和尚抬头望了望天,突然道:“紫竹,你来寺庙多少年了?”

“四年。”

当初被他救起时我才九岁,现如今,已经十三岁了,而他,今年十六。

我撑着头,一只手转着手里的竹笛,凝视着小和尚,这四年小和尚长高了不少,个子高出了我好大一截,已经是个‘大和尚’了。

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
小和尚念着手里的佛珠,看了我半晌,道:“你该下山了。”

我一愣,蹭的一声站起来,“你……你要赶我走?”

“紫竹,你终究不是出家人,不能在寺庙呆一辈子,更何况你现在有家了,不再是孤儿,你应该回家了。”

一时间我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

虽然知道他说的有理,毕竟我是一个女孩子,总不能一直住在这这里,可是……

“小和尚,我可以不走吗?”我拉着他的衣袖,想到要和他分别,就想哭,“我舍不得你……”

“阿弥陀佛,缘起缘灭,一切自有定数。”

“小和尚……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小和尚退了两步,“昨日我已和赵施主夫妇说过,明日你就会回赵家。”

“明日?”这么快!


早知道认了义父义母便会离开小和尚,我想我肯定不会那么干脆地认亲的。

也罢,反正赵家离寺庙不是很远,我还是可以时常上山来看小和尚的。

这么想着,我心里便好受多了。

隔日,小和尚将我送到寺庙门口。

“小和尚,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放心我好好照顾义父义母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我会用心学吹笛的,等我学会了第一个吹给你听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低着头,不敢去看他,怕一个忍不住就不走了,“小和尚……你……你要记得想我。”

“好……”

听见这个回答,我立马抬起头,只见小和尚眼神闪了一下,躲开了我的目光。

“保重。”

我两步一回头地看向小和尚,手里紧紧地握着他送我的凤鸣,忍住心里的不舍,没有哭出声。

待到山脚下,我回头望去,已经看不到寺庙大门了,不知道小和尚会不会像上次他送义母那样,一直站在寺庙门口直到看不见我才进去。

初到赵家,义父义母待我极好,但我依旧很想念小和尚,怕触动义父义母的思子之心,我便没敢表露出来,于是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吹笛。

曲谱上好些地方我都不懂,于是做了记号,隔了几日,我便上山去了寺庙,一来是向慧宗师傅请教,二来则是去看望小和尚。

但是,我没能如愿。

到了寺庙我才知道,原来,在我离开的第二日,小和尚就离开了寺庙独自一人游历去了……

我生平第一次生气,便是此次,我气小和尚,气他不辞而别。

我问方丈他什么时候回来,方丈双手合十,脸上的笑和大殿上供奉的佛祖一样慈悲,而他却是对我摇头。

我不清楚方丈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会回来,总之那一刻,我的心空了……

时间匆匆而过,今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。

再次见到的小和尚的时候是在义父义母的坟前。

清明,我前去祭拜已故的义父义母,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僧人站在坟前,我知道他回来了。

我站在他身后,没有去打搅他,等他念完《往生咒》后,一回头看见我,便怔住了。
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满脸的泪痕吓着了他,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慌张。

几年不见,他浑然已经蜕下了稚气,俨然一副高僧模样,眉宇间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。

“阿弥陀佛,施主,别来无恙。”

听见他这句话,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。

他以前都是叫我的名字的,从来不会叫我施主。

“听方丈说,这几年都是施主在照顾赵施主夫妇,他们弥留之际也是你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,辛苦你了。”

我咬着牙,不知道该说什么,我做了多,因为他们是你的生父生母,是你请他们收我为义女的,是你让我再次拥有一个家,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。

当然,还有,我知道你回来若是见不到他们,你也会伤心,我不想让你伤心,可是,最后二老还是没能等到你回来……

“阿弥陀佛,施主请节哀。”

“小……”我张了张口,愣是将到嘴边的小和尚三个字咽了下去,“智宗,你……终于回来了,我……”

好想你……

清明刚过,我去了一趟寺庙,还愿。

拜完佛后,我又走到了寺庙的后院的竹林,恍惚间想到了小时候在寺庙里生活的情景。

蓦然回首间,那抹熟悉的身影又撞入了眼帘。

“阿弥陀佛。”

我看着走近的智宗,从淡淡一笑,取下别在腰上的竹笛,“智宗,可否听我吹一曲。”

智宗念着手里的佛珠,“施主请便。”

这么多年,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吹响这支竹笛。

悠扬的笛声在竹林里回荡着,随之有悠远,随之平静、随着低沉……

和雅清淡、轻盈浅唱。

一曲终了,我放下横在唇边的竹笛,抬眼看向智宗,“如何?”

“笛声婉转清脆,恬静悠远,施主的吹笛技艺如今已经远胜慧宗师弟了。”

“是吗?”我苦笑,“我还没吹给慧宗师傅听过呢。”

看着智宗眼低闪过一丝错愕,我自顾道:“我说过,等我学会了会第一个吹给你听,在没吹给你听之前,我怎么可能会吹给其他人听呢。你能言而无信,但是我却不能。”

“阿弥陀佛,施主,你这又是……”

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笛,不知为何,突然很想要一个答案,“小和尚,这些年……你有想我吗?”

我抬起头看他,紧紧地咬着下唇。

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,对于自己的感情,早已有了认识。

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呢,应该就是在得知他不辞而别的时候吧。

智宗盯着我,好半晌终是叹了口气,既不点头也不摇头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既不愿意说,我又何苦逼他,说再多问再多,那就是对他的亵渎了。

“告辞。”

我转身离去,已是泪如雨下,身后传来他低低的诵经声。

“舍利子,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……”

后来,我搬到了山上,距离寺庙不远地地方,从我住的地方眺望,可以看见寺院后院的竹林。

往后,智宗又开始忙了起来,他开始四处募化,开凿石窟道场,寺庙的香火一如既往地旺盛。

我几乎每日都会去寺庙里上一炷香,不管智宗在与否,站在竹林里吹上一曲。

寺庙的老方丈劝过我几次,他说我在坚持不该坚持的东西,劝我放下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,有些东西如果我不坚持就没有意义了。

“方丈,这也是我报恩的一方式,当初若不是他救了我,也便没有如今的我。”

“知恩者,虽在生死,善根不坏,不知恩者,善根俱灭,施主,善哉善哉……”

如是多年,如白驹过隙……

我最后一次吹响凤鸣的时候,是在他圆寂的当晚,竹林风很大,凤鸣发出的声音比寺院里那几个小和尚的哭声还要悲恸……

在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,我去了宝顶山,我想去看看宝顶山石窟上工匠凿出的一尊尊佛像,他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。

忽然,眼前一尊石刻让我隐入眼帘……

泪水,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
在众多的佛像石刻中,那幅吹笛女的石刻似乎有些唐突,却又是如此地美好……

那正是我第一次给他吹笛时的情景……

……

“咚!”沉重的钟声响起,将我从凡世的记忆中惊醒。

我抬眼,凝望着莲花台上的观音大士。

“紫金竹,你可参悟到了?”大士问我。

“大士,弟子已悟得。”

我本是紫竹林里一根颇具慧根的紫金竹,得道幻化人形,拜在观音大士跟前,参学佛法。

那日,是我自出世以来第一次离开紫竹林,随着观音大士一同去西方,听佛讲法。

作为随从弟子,我站在大士身后,竖耳聆听。

能有机会亲耳听见佛祖讲佛,对我一个刚刚修炼成形的紫金竹来说,实在是难得的机会,虽然我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听着,亦是觉得莫大的荣幸。

大殿之上,佛光熠熠,诸佛庄严,金刚肃穆,菩萨低眉……

“觉悟世事无常。国土危脆。四大若空。五阴有我。生灭变异。虚伪无主。心是恶源。形为罪薮。如是观察。渐离生死。”

“既已灭度,正法灭后,于像法中,增上慢比丘有大势力……”

“知恩者,虽在生死,善根不坏,不知恩者,善根俱灭……”

我垂目聆听,佛祖的话一句句传进耳里,我不由得微微拧起了眉。

何为“恩”?

在观音大士身边这些年,我一向潜行修炼,佛理自然是听了不少,但是从未听见过这句:知恩者,虽在生死,善根不坏,不知恩者,善根俱灭……

“大士,何为‘恩’?”我低声问观音大士。

观音大士含笑看着我,转而看向了殿上的佛祖。

“紫金竹,可有疑问?”佛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。

惊动了佛祖,我垂首走至大殿中央,深深行了个礼,问道:“敢问佛祖,何为‘恩’?”

佛祖脸上带着慈悲的笑,未回。

于是便有了我后来下凡尘走的这一趟。

识了人间悲欢离合,尝了爱恨怨憎,也懂得了何为“恩”。

我看着手心,下意识地念了个法诀,手心紫光一闪,一支玉笛出现在手中……

我摸着光滑的笛声,在笛声上刻下两个字:凤鸣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7/11/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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